Estel.艾斯特尔

永生者的荒墟

【mbti自由组元旦24h】8:00/自杀悖论(上)


上一棒:@一团茸茸球 

下一棒:@鹿声 

  

mbti自由组//【有个intp决定去死】系列

/上篇:因果律篇

  

*全文完结,放心阅读下篇8:15发布。

本系列的下篇是另一个世界观里的另一个故事。

(如果会写的话)

  

一些说明,劳请自行避雷:

*cp为MBTI自由组

  【entp(♂)*intp(♀)】

*不接受拆逆行为。外表走官设,ooc算我头上)

*打算尝试一些文风的突变以及细节突破,请勿见怪()

*会有少量三体的梗存在,但不影响阅读,需要释义的引用之处会标出来。

  

以上,如果可以接受,祝食用愉快——

  

*推荐BGM:《Familiär》Agnes Obel 

  

【Summary】

  

  残缺就是孤独,寻求弥补就是要摆脱孤独。当一个孤独寻找另一个孤独时,便有了爱的欲望。

‌ 

                          ——史铁生《务虚笔记》 ​​​

  

〈 引子 〉


  猎户座悬臂靠近内侧边缘位置远离银心的某个普通黄矮星恒星系,恒星历公元纪年2023年1月1日,这个恒星系的第三颗固态行星开启了它新一次的公转轮回。


  “我想回到过去。”我把目光重新聚焦至窗外,望向那遥远的几块亮斑,试图令大脑放空几秒以确保思维链条的持续性。刺眼的阳光泼下几桶粘稠状亮漆摊平在露台上,5500k烈焰的齐齐升腾❶在拔地而起的各座大楼的朝阳面烙出一整面惨兮兮的煞白。我按着身畔entp的右肩起身,伸手扯过一半窗帘,好暂且隔绝这该死的直射。

  

  “杀了二十二年前的我自己。”我说。


  又是一个好死不死的滥晴天。


  “找到那家出生证明中提到的医院,把保温箱里的我拿出来,然后去座天寒地冻的雪山——海拔越高越好——从高空摔下去。”


  “记得喂点麻药或致幻剂。”entp懒洋洋地开口吐槽道,“你知道的,你怕疼。”


  “搞得就像你不怕一样。”我驳斥道,“不过应该会早就冻得失去知觉吧…或是在这之前就因为缺氧窒息而脑死亡——或是惊恐而死。”


  “人类幼崽不健全的大脑皮层也会拥有这样一层感知吗?”他打岔道。


  “笨蛋,恐惧是一种生物本能。”我说。


  “好极了,”entp噗嗤一声,晶亮而深邃的绀紫色眼眸幽幽地眨了眨,故作期待状,似是而非地盯着我看,“你打算什么时候实施?”


  “不急。”我说,“你知道的,还要等些时候,还有复杂的各项各类所得税——说实话,我现在倒是有些理解那些从世界各地跑去瑞士这种中立国避税的家伙了——或许这玩意儿也是人类的生物本能。”


  “趋利避害性而已,”他咧咧唇角,敷衍地总结道,“虽说有些你一如既往的天马行空,但考虑到目前科技发展的现状,总体上倒是有不小的可行性。”


  “但我总觉得其中一环有些隐患。如果看似周密的计划在实施过程中不慎制造出什么悖论来——那么悖论本身——最终总是会降下些惩罚的。”我说。


  “什么惩罚?”entp随口接道。


  以往这种看似毫无道理的无厘头讨论总能颇得我们的心意……但这次恐怕不再只有无由头遐想了——这恐怕也是使得这次讨论变得漫不经心的真正原因——而我深知,我们两个人又都在刻意回避这一点。


  当一件事真正迈向可行与不可行之间的那道门槛,比起规划那些单纯的幻想华尔兹更惨忍的,其实就成了直面事实本身。


  “惩罚嘛……或许有些是失去一个细胞——你看,比这要小得多——”我笑了笑,将左手食指和中指捻在一起,又尝试张开一道微乎其微的缝隙,“而有些则是失去一个宇宙。”我奋力张开双臂,试图描述出一个宇宙的庞大图景,却被身边的entp吐槽着“像极了那些做作的悲情女二”,听他试图插科打诨着略过那些话题,反而问我又看了几部esfp推荐的脑残言情电视剧。


  

❶这里指太阳光的色温约在5500k(开尔文,热力学单位)左右

  

  

〈 1 〉

  我中奖了。还是头等奖,一亿三千万。


  介于这种事情搁到谁头上都会显得异常离谱……而对于从来不买彩票且运气背得要命的我来说,发生这种事,无异于在人类普遍语境下为“离谱”这一概念的边界拓宽出了新的特殊外延。


  但彩票其实并不是我本人亲手选择,这就又使得这件事终于有了个情有可原的理由……如果entp这家伙不是故意恶作剧刷了我的卡填了我的名字的话——那天entp下班后蹦跳着走进家门,左手抱着一束白玫瑰,右手提着蛋糕,玫瑰上还顺带插了两张卡片。


  “这是你的,另一张是我的…”这家伙郑重其事地把卡片从花上轻巧摘下,丢过来一张,“但总的来说,这还是你的,因为……这张银行卡也是用的你的。”他嬉笑着甩过来一张卡,那慷慨的眼神仿佛反客为主地正打算接受我的“赞美”。


  “真有你的,”我瞪了他一眼,“还是在我的生日这一天,看来我真是得好好谢谢你。”


  “别嘛别嘛,蛋糕和花又没有用你的卡——大寿星,今天是你一年一度的兑换好运的日子 ,用我的不就浪费了这份……”


  好吧,或许他是对的…毕竟,人类这种自诩高等生物的碳基有机体,总需要找点乐子来证明自己还在活着,以此来面对一成不变烂泥生活。我面无表情地把卡扔给他,让他顺便给我刮开,然后去厨房端出刚刚做好的长寿面,在entp啧啧称奇“你除了泡面居然还会做别的”的惊乍声中给自己那份狠狠加了三大勺葱花。


  “真后悔没把最后半罐辣椒粉全倒进你那碗里,用你的喉咙发炎来换我三日的耳根清净。”我顺手把刚倒完的醋瓶递给他,低头扒拉了两面条却没听到对面的动静,正疑惑着是否做得太过难吃,抬头刚要询问,正对上那双沉璧般的瞳影,与之面面相觑了一瞬。


  “你中奖了。”entp从手机屏幕中拔出视线。他语气平静、神情漠然,那双眸子似乎要出离至天外,弥布着一种恐怖谷效应一般的空洞。那一瞬间我对这样的表情同时做出了好几种可能性下不同情况的分析,尔后听见那人淡淡地说:


  “一亿三千万。”


  ……


  “或许负责宣传人类的薪资或是中奖的款项的职员都应该直白点——事实上,还有各种奇怪的款项会导致你最终的净利润减产。”


  这是得知中奖半个月后的下午茶时间,entp边嘴里塞满点心,手中还攥着两个,梨涡边零零星星挂了几颗点心粒,“不过,欺骗倒也是司空见惯了。”


  我抬手用纸巾给他擦了擦嘴角,没有搭话,只是默默地盯着前方,心中盘算着最终我到底能拿到多少。说实在的,这魔幻的一切到底还是让我现在仍沉浸在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之中。


  “环游世界是不可能了。”我说,“毕竟还要买下那项天价的服务。”


  “病毒肆虐得这么严重,你做哪门子的环游去。”他笑。


  “反正人总是要死的,早死晚死都得死,”我漫不经心道,“只要我够快,就能在发展成重症之前结束这该死的呼吸——不,是完全消失。毕竟,到那时,有关于‘我’这个概念的一切,都已经不存在了。”


  “嗯。”他停顿了几秒钟,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但是,这里就有了一个传统的议题——祖母悖论——或许,我们将它称为自杀悖论更合适。”


  “我知道。如果是未来的我杀死了过去的自己,那么究竟是谁杀死了我自己?倘若过去的我不存在了,那未来的我也理应不存在才是。”


  “那你就应该意识到这件事的荒谬性与危险性:万一你一心想要求死,而实际上的你却处于生与死的夹层之间,半人不鬼地活着或死去,或不断重复在叠加态,坍缩在每一丛概率云之间。”entp说道。


  “看来这可真是求死者唯一的悲哀了。”我叹了口气,“好吧,难道我就是薛定谔那只可怜的猫吗?”


  “不管怎么说,那种状态终归是无法预料的,更不可能确定在那种悖论状态下你的意识到底存不存在。”entp顺手拿起一块糕点小口咬了起来,“或许——我是说或许——会演变成一种不可预料的递归。”


  “有趣的说法,”我望向他,“我愿意因此成为宇宙的一串流浪的乱码,一个渺小的量子幽灵,一个偶然诞生的错误——这好歹,足以证明我来过。”


  “宇宙本身就是一串乱码。”他说,“熵增效应,本就注定了乱的秩序才是最终的永恒。”


  “而我们在无边的乱码之中浑噩游荡,寻找一串漫无目的的神谕…在通天塔图书馆中,宿命成了一行印刷字❷……entp,你觉得死亡是什么?”我突然严肃道。


  “…我们议论‘死亡’,往往是在议论意识的存亡,是在议论人类的大脑在那个过程或结果中所能捕获的东西。”


  他吃得狼吞虎咽,又很快从盘子中抓了一块曲奇饼。云翳渐沉,霞光流转,凉透的灯火经行他视网膜的反射重新印到玻璃幕墙的夕照余晖下,“从前我以为可能存在一个集体潜意识流放地——就像《第七天》中的‘死无葬身之地’一般——所有死后的意识、也就是世俗说法中所谓的“灵魂”,都会来到那里,这一说法显然优越于所谓的来世、转世说…但哥本哈根学派不可证伪的平行宇宙好像也没错。”


  “说不定这个世界的你死后意识会转嫁于另一个世界的你——比如梦中的那些世界。”我再次叹了口气,“不过现在看来,也可能是什么都没有。连虚无都不是。


  “就像那些麻醉之后一觉醒来发现已然过去几个小时的人一样,他们的意识,连时间都被瞒过了。


  “所以比起相信我的意识能嫁接到什么别的东西身上,我更愿相信,什么都没了——这多简洁。”


  “宇宙是简洁的。”他对我眨眨眼,露出了那标志性的揶揄神情。


  “宇宙规律也是——在被所谓的神级文明玩弄之前。”我说。


  “有一点你弄错了,我并不是你的平行世界,”他的酒窝漾出几分醉意,“也不是你的子人格或是别的什么,我们的命运在某种程度上已经系到了一条一维的线上——更像是一种意识体共生关系,所以你死了,我当然也会陷入脑死亡。”entp说着,趁我犹疑思考之时抢走了我手中最后半块未曾咬下的糕点。


  “挺好。”我幽怨的眼神飘向他,看着他迫不及待地想要通过“把最后半块马卡龙塞入自己嘴中”这一动作来结束本次下午茶,唇边忍不住也跟着勾出几分弧度,“但是,太甜了。”


  他又咬下一口,啧了一声,“你不喜欢的话,怎么会买这个?”


  “……闭嘴。”

  

   

  

❷比喻出自博尔赫斯《通天塔图书馆》


  

〈 2 〉

  

  我需要一个人,来帮我杀死过去的我自己。我想明白了,这事不能自己动手,不然归并不了所谓的“轮回”因果,难道还要天天在地府打工送孟婆汤?不是,我说,那只半死不活的猫内心肯定也不怎么好受。


  同样的,这件事也不能找AI去完成,原因很简单:机器人不会执行伤害人类的命令。


  “这也说明了,只有人类这种生物的行为充满了不可预测性……想不到,比当死人更可怕的是,当个活死人。”我总结道。


  entp不说话,斜靠在椅背上,盯着已然脱皮起痂的陈旧窗棂,“你……打算找谁?”


  我想了想,答道,“随便,找位朋友……”钱用不了的话还可以送给他们。


  他揪着自己额前一撮短短的发,翻来覆去地用手指卷起又松开,“你忍心让他们背负起杀人的负担?”


  “……严格意义上讲,做出了这种决定的我,纠缠进了这样的因果之中,已经不能算进传统的“人类”范畴之中了。那么,既然我不是人,那么叫他们杀鬼总行了吧……”我打趣道,好了、好了,是我叫他们这么做的,还给管钱管饭的,这是我自愿的,是在帮我……要我说,这件事即使做成了,也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委托公司那边不会知情的——毕竟他们不知道我们时空旅行的目的,而是只管乐意接受一些看起来蠢又有钱的小白鼠做传送实验…更何况……”


  “更何况,过去的你被杀死之后,你们也就不再是朋友了,他或她不认识你,自然也就谈不上心理负担。”entp接道。


  “多好的事,”我感叹,“两全其美。”


  “且不说,你鼓动他们干这件事得耗费多少口舌,”他认真道,“就算是你给了好处,你不存在了,你的钱自然也消失了,这算什么好处?”


  我仔细地想了想,因为赢钱的人不存在了,所以彩票会被另一个人买走,钱也会不见——“骗”委托公司我倒是没什么心理负担,毕竟谁知道这些老油条逃过多少债务,这种业务又肯定有极高的溢价成分——机器都有了,又不是现用现造的,肯定不需要太多钱,足以抵挡我那服务花费,再加上他们肯定会忘了我,因为我本身已经不存在了,所以也就不存在记恨我的问题——就是有来世这种玄乎的东西,我也不会因此遭到什么诅咒的。至于委托的朋友,其实也还好,毕竟正如entp所说,他或她在事成之后,会把一切通通忘记,因而也就能摆脱所谓愧疚感之类的纠缠。


  “我觉得,他们答应你的可能性很小。”entp笑了笑,“况且,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做变态杀人犯的潜质。”


  “等等,喂,为什么是变态杀人犯啊?我又没有什么变态的要求,明明只是摔下去就好了……”我忿忿道。


  “杀死一个襁褓中的幼儿,这个幼儿还是将在未来带给他们……嗯(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什么合适的说辞)……嗯…总的来说会有一些利益上的良性交互的人……我的意思是,互相支付出令对方愉悦的情感,本身也算是一种利益交换。”他说。“总之,这需要很强的变态心理……而且,摔死幼儿这件事……但凡是在普世价值观下生活的人,都会觉得变态吧…”


  “这话听起来,就好像你在刻意标榜自己也属于那个体系,”我撇嘴道,“况且,我是自杀,又没把对象普遍化,怎么能算变态?再说,虽然我讨厌人类幼崽,但也不至于对于我无利益交换无冤无仇的家伙做出这种事来。我只是针对我自己啊——该死的,我连这种权利都没有了吗,如果硬说没有的话,那我倒不如做一回大恶人,谁要是阻碍我,就干脆先把他解决掉……看什么看,那就从你开始好了!”


  “你的愿望达成的时候,这个愿望也会同步达成啊——”他愉快地眯起双眼,眨了眨长而细密的睫毛。


  “的确,但我会解决这个问题,不会让你受到波及。”我无力地学着他向椅背瘫软下去,苦笑了下,“总之,你说的对,看起来,除了我这种疯子,的确也不能让其他人承受这种东西,连过后就忘都不行,毕竟一开始他们可能就下不了手……好烦,本来明明自己做就可以的事情,非要节外生枝,事关第三者的计划往往才是最大的变数吧!可恶的悖论……”


  “那么,寻找仇人来做这件事,如何?”他问。

“这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起码在可行性上,虽不能说有多大把握,但动机上感觉可以有利用的余地。”我说。“但是问题是,真的有人拥有对我如此深仇大恨的动机吗?我难道还要在死之前先作死一通不成?……唔,好麻烦,万一就此真的死了,岂不是错过了完全消失的好机会?”


  “你低估了仇恨的力量。”entp道。


  “并非如此,你低估了恐惧的力量,”我回答道,“在这样的一个表面上充斥着各类光明秩序的社会里,虽然我的仇人也不算太多,可我想了半天,没想到我有哪个会有这样的胆量——啧啧,都是些色厉内茬的货色,外强中干,大好机会到手反而可能叫它白白溜走。在仇恨动力不足的情况下,这也是个考验胆量的差事——毕竟谁也不能保证因果律是否会让这趟本该有去无回的旅程变得有去有回——甚至我们彼此之间的极度不信任也会导致计划的破裂。况且,说实话,我其实也感觉自己缺少恨意……这种东西,对我来说,往往下一秒钟就消失了——很奇怪,不是吗?”


  “他人对你怀恨在心则是他们的自由。”他道,“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总归是有原因的,不过到了这一步,你这种家伙显然会十分愉悦地对拿着刀来捅你的某位的大驾光临欢迎万分,恨不得拥抱人家才好吧!”


  “……你这家伙,到底是对我产生了什么奇怪的刻板误解啊…”我失笑道,“直接拿刀砍可是会疼得要命的,而且没有职业杀手或医生一刀毙命的技巧的话,连续好几刀都砍不死,那可真是……那种濒死之际呕吐般的滋味,我可不想仔细品尝一番。”我发愁道。


  “什么啊,在吐之前,先看看自己的胃还在不在再说这话吧!”entp嘲讽着走上前来——显然我下意识用右手捂住小腹的动作让他以为我又有什么奇奇怪怪的胃病正排队要发作……但事实上,我只是话头至此,顺便用手指指自己“被捅穿”的位置来表示可能会遭遇的“痛觉”。他照旧是那副满不在乎的神情,大步流星越过我走到餐桌旁倒了大半杯热水,轻抿试温之后端了过来,俯下身递到我面前。


  他眉眼间的沉默连同额发碎隙的阴影一齐倾泻下来,我却似乎在某一刹捕捉到了某些不同:一闪而过,转瞬即逝,我说不清那是什么。难得地,我没有反驳他的误解,近乎是温顺地就着伸过来的那双手喝下大半杯热水。水温适中偏烫,正中我的下怀,显然是几年同居生活后照搬经验主义的成果。entp没有说话,我也不语,透过杯口圆润的弧度我似乎望见他蹙着的眉锋松懈了一瞬,久经疲惫的面颊翘起又抹平。


  “…不管怎么说,这可是一件好事——对于我的仇人而言。你想,一旦摔下去,他就可以得到彻底的解脱,连同仇恨的记忆与因此浪费掉的所有时间和情绪——换句话说,这其实是一种双赢的选择。”


  “也许他会巧妙利用起那些时间来仇恨别人。”entp无所谓地吹了声口哨,“恕我直言,除了那些对ddl极度上心的工作狂们,我实在想不出来会有什么人讨厌你,intp。”


  “你会想到的,”我冲他笑笑,“…想知道原因吗。”


  “说说看?”


  “很简单,因为那些人……”我迟疑了一瞬,“……同样可能会讨厌你。”


  “我想我猜到你的答案了。”他苦笑了几声,点点头。


  

  

  

〈 3 〉


  难得地让一位卓越的辩论家噤声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总之,entp显而易见地面对这类话题沉默了。


  “嗯……entp?”


  “嗯。”


  “我想,你还好吧…”


  “我们是相像的,对吧,”他拍拍手,“情有可原、相像到极点。”


  “嗯…”我点点头,“相像程度姑且看作是……占比百分之九十以上…”


  “剩下的百分之十是什么,我们大科学家所拥有的懒惰、社恐和麻木等等诸多美德?”


  我歪歪头表示不赞同。


  “还有你那些地狱笑话,亲爱的辩论家。”我说。

  

  登时我们都笑了起来。


  “我很好,我当然很好,”entp又笑了笑,“我说,intp,今晚要不要尝尝我新研究的干煸辣肉丝酱涂披萨饼…”


  “一到这种时候,你就会选择找一个新话题,”我摇摇头,“抱歉…我以为,你早就不在乎那些了…”


  “我的确不在乎——”entp再次吹响了哨音,右手从夹克裤兜里抽出一只香烟,左手习惯性地开始翻找打火机——两秒钟后——他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抬头与我讪讪对视了一眼。


  “在我这里,”我扬了扬手中的小方盒,“但是你不能再抽了,肺纤维化预备役先生,这周已经三根了。”


  entp的身形肉眼可见地矮了半截下去,他闷闷不乐地转过头去,留给我的最后一瞥似乎在说:“你赢了”,我跟上前去,扯扯他的袖口。


  “亲爱的,你说的没错,我的确不在乎——”他笑了笑,神情让我想起某个童话里卖孩子的青蛙——的黑化版,“有时候…我还挺羡慕你,可以…”


  “…你觉得……真的有人类能够做到什么都不在乎吗。”我垂颈背过身去,左侧的阴影面朝着他的方向。无端地,即使没有任何肢体触碰,仅仅是极近的距离,我就能感觉到对方的身体小幅度震颤了一下——像做梦时你下楼梯时踩空了一个台阶、或是干脆就是一个突兀的平地摔——无端地,神经绷紧在大脑皮层产生触觉信号的前一秒,又因为熟悉的气味骤然松弛。


  他垂眸把我的脸掰向他的平视角,盯着我那只三年前换掉的旧型号义眼。


  “小机器人,”我听见他说,“你的防火墙设定里面允许我的权限侵入了,是不是。”


  平静至极的陈述语气,从一开始就不是个问句。


  明知故问的家伙。我倒也懒得管他,索性任人动作……既然有这堵免费人墙分担肉体的重量,我当然很乐意顺势将浑身的重量移到对方的怀抱里——毕竟“人”作为“人”本身的意义充其量也就在那传说中的21克里,碳基躯壳这样脆弱的累赘,或许早就应该被早早舍弃。


  “……”


  我刚要开口,entp用食指伸过来刻意作嘘声状。似乎又有一瞬间,我们同时要开口,又同时同步静默下来。


  “你先说。”我说。


  “女士优先。”他说。


  我撇撇嘴,毫不客气地开口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算盘…把我的某些行为赋予毫无感情的刻板神化之后,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拿我做参照物,藉此证明自己的人性充沛。”


  “假如国王与王后的遗传给后代的美德是一个定量……”❸


  “你是想说,假如你与我之间的人性是一个定量,我所缺失的那部分就负担到了你身上,这样就是合理的?”


  entp不予置否地撇撇嘴,一抹愉悦的新月于他颌骨正中高悬,下颚骨的侧影轮廓扬起一个漂亮的弧度。


  “可是我们并没有血缘关系。”我笑了笑。但entp依旧在盯着我,那眼神像是在说,你觉得你在说什么,intp?


  “…脑机接口也不会做到这点。”我补充道。

“那得看具体的情况,”他笑,“我深信目前的科学仍不具备探索完整的脑机接口理论的条件。你知道的,在某些领域,实验先行于理论是技术发展必不可少的要素。”


  “嗯,我知道,你一向是不可知论信奉者。”我咂了咂嘴。


  “你不也是吗?”他继续笑。


  “——现在的确是。”我答,“但不论如何,你的人性看起来挺稀缺的。”


  “你也不赖,一直想要机械飞升的家伙。”


  “失去人性,失去很多,失去兽性,失去一切。”❹我笑了笑,“不管怎么说,如果最终结果真的如计划所愿,未尝不算是一条彻底的解脱之路。我才不管那些家伙到底会选择仇恨谁——你说过的吧,那可是他们的自由!说到底,哈…我果然还是个利己主义者。”


  下午茶的话题正式宣告结束,而距离下午茶时间早已过去了好几个小时。我望着窗外黑下来的天空,努力翻找了我的记忆,终于找出来了一位好像看起来还与我颇具过节的对象实施这一方案——且让我暂称之为α先生。在晚间一如既往的发呆进行时中,我看到entp系着围裙端上来的…肉酱披萨。算了,不是中式辣肉酱,或许一些无关紧要的玩笑话往往也只会用来活跃谈论的气氛……正如你永远也分不清京地人会在哪句话里加上儿化音、鲁地人会给哪句话加上倒装句一样,你也猜不出entp这家伙什么时候会回归他地狱笑话制造机的老本行……好吧,这一次,我承认,直到我看到他给自己端上来的那盘,才明白这次他没有开玩笑。


  你赢了才是。我想。边往自己盘里猛加番茄酱边盯着对面那盘黑暗料理……这家伙一直以来都有着这样一种神奇的属性:他好像可以津津有味地咽下一切出自自己之手的食物。


  ……当然,我从来不吝于承认某些事实,比如…entp做的东西,很好吃。


  entp把胡椒粉的调料罐递过来,我示意他放到番茄酱旁边,继续道,“……当然了,对于帮我执行计划的‘仇人’嘛,好处是肯定要给的。而至于在我消失之后,在因果律作用之下,其他的包括金钱在内的东西也会消失这件事——”


  就当是一个小小的恶作剧好了。


  “你会发现,他们除了会骂你是个疯子,什么都不敢做。”entp不赞同地用筷子从辣酱中翻找了半天,好不容易夹了一块看起来最大的肉粒,狠狠放在嘴中嚼了两口。


  “我喜欢疯子这个词语——如果有人这样评价我的话,我会很开心的。”我说。“另外,要打赌吗,我猜他不会这么说。”


  

  

  

❸这里是《三体III死神永生》中云天明第一个故事的开头

❹语出《三体III死神永生》托马斯•维德

  

  

〈 4 〉


  我与α先生约好,要在一家毫不起眼的咖啡馆见面。拥挤的人流风卷残云般路过又离去、再路过、再离去。我无聊地望着丁达尔效应在阳光下陌生的昭示,世界正在被一团枯草围剿着、堆积成干瘪的土灰色。在这片波光粼粼的卑鄙的水潦之中,我突然想起了一句话——“要请你最讨厌的人吃饭,而不是你最喜欢的。”


  ——好吧,其实并没有这回事。


  “在等待的功夫,不如想想,在死之前,如果真的有机会,你打算拿出那笔钱中的一小部分去哪里?”entp饶有兴致地问。


  “如果可以……我想去冰岛、挪威或者格陵兰。”


  “都冷得要命啊……”他评价道。


  “笨蛋,怕冷的是你又不是我!”我说。“但你也其实还好吧…毕竟……你长大的地方……”


  “我不知道……在真正意识到自我并开始思考‘我是谁’这个问题之前,我就已经只能靠脑机接口获取外界认知了。”他突然轻轻说道。


  我点点头,看着entp伸手抚上我的左眼。他的手指很好看,指节分明,指骨修长。他显然注意到了我不停重复的强迫症患者一般的按压眼眶的动作。


  “…不是只有右眼睛吗?”他问道。


  我摇摇头,“痛…我只能感觉到……两只眼都在痛。”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得知这些,他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与我一起静默着。


  “那位仇敌先生怎么说?”他突然问。


  我摇头,无奈道,“不是太理想,他根本不跟我解释的机会,我发了好几个好友申请,第五次的时候他可能实在是忍不住又或者手滑,点了个同意,然后骂了我一句傻x,我刚想提出想法,就又把我删了,根本不给我展示发疯的机会。更别说骂我疯子了。”


  “所以,你输了。”我笑道。“我早就知道是这种结果了。”


  entp点头道,“我同意,毕竟啊,像这种能讨厌我们大科学家的‘优秀人才’,必然看到三行以上的文字就会头疼起来——可不单单是针对你而言。”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一直在尝试不停地联系、在我俩双方的通讯录拉黑名单中寻找合适的人选,但无一例外地收到了一堆不解的谩骂与拒绝。事实上,我们正在进行的这件事的确很离谱,即使我们只透露出计划的一部分,它所展露的疯狂图景的一角也足以让一部分人望而生畏……但entp却也乐得陪着我一起疯,这么多年,一直如此……但这次又有些不太一样的东西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着进程、推动着事件从疯狂转变为某种不可思议的意外合理:既然中彩票头奖这件事都能变成现实,那么进行跨时空自杀这种操作倒也称不上是完全的空穴来风。于是,在接连排除了几个计划对象之后,气氛骤然安静了下来。


  “完全……没有合适的人选呢…”我叹气道。


  “与其讨论这个,还不如探讨一下今天的晚饭——我买好了无菌蛋,准备做一道温泉蛋蔬果沙拉。”


  我瞥了他一眼,“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喜欢尝试新菜式——自从你师承esfj归来之后——不过你不得不承认,论起美食,你肯定比不过他。”


  这倒是一句故意怼过去的玩笑话。曾经我们也是有一顿算一顿、饱一顿饥一顿、外卖堂食凑活过的,直至一次折腾着收拾冰箱顺便解决了冰箱里隔了三夜的隔夜饭、双双食物中毒躺进病房之后,这家伙就下定决心跟着esfj学烹饪。他本就聪明,两个半月下来就已经有模有样,甚至还有些像现在这样隐隐要将烹饪美食发展成新爱好的趋势。我有时嘴馋得很,他倒也乐于变着花样准备三餐,闲暇之余我会帮他打打下手,我们甚至还讨论过各大菜系摆盘搭配的美学构造…


  “起码,哥的温柔无人可敌——”entp兴冲冲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他直截了当地把头伸过来,“怎么,darling,不考虑奖励一个餐前吻吗~?”


  “嗯…?那你过来。”我招招手,entp居然真的着了魔一般乖乖听话凑过来,我揽住他的后脖颈,手掌覆在他的脑机接口上,“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在大风天出门还不戴围巾。”entp笑了笑,我知道他是看中了我脖子上这条……还极有可能不是刚刚发现,而是出门之前早有准备的预谋。


  “那……”


  不等他开口,我二话不说地将围巾扯下来给人裹成了个木乃伊,“上次你的接口由于进了异物烧得那三天三夜的滋味还记得吧。”


  “忘了忘了,”他嬉皮笑脸道,“只记得你的围巾比我的暖和。”


  “那你就更不可能记得我三天没睡在你床边做牛做马搞出的熊猫眼了,连带着上班摸鱼被entj扣掉的工资以及被intj投来目光中的‘亲切关怀’好好问候了一通…”我瞅了他一眼,“你自己不想好过,不要顺带捎上我。”


  这一来一回的账码不知道有过多少回了,中学那会儿,我的日子过得比现在更加随便——或者说其实是在取舍时把身体状态这种东西摆在了一个恰好不上不下的位置。entp在这点上勉强比我强一点……如果忽略我们在上个冬天赌气比谁喝得冰水更多的那一回的话。所有大病不犯小病不断的亚健康日子往往都是互相搀扶着熬过来的。不过他的身体状况比我强这件事实确实不容置疑——我一度怀疑是脑机接口让他提前踏入机械飞升的缘故——正如他自己所说,他的改造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进行了,与他相比,我则是在五年前的一次意外中骤然迎来了我的义眼……那也是我们相遇的日子。


  entp吐槽我的仇人其实是有道理的,不过…我的所有的情感,无论爱意恨意,往往都是来得快去得也快。我天生弱视,右眼视力更是直接要接近于零。我还记得,那天我的眼睛肿得像两栖动物鼓起的眼泡,我用眯缝着的左眼勉强望见了黑发紫眸的陌生人把那些家伙揍得鼻青脸肿的全过程——但还是比不上我的程度,又勉强认出来他是那天在辩论社碰见后与我讨论了一下午当日辩题的那个有趣家伙。第二天早上我从手术室中被推出来时,蒙着纱布的眼前一片漆黑,听觉在这时就变得异常敏锐起来。


  “这种情况,只能接上义眼了,”一个年长的声音叹息道,“好处是可以在功能损坏时及时调换成最新款,坏处则是要重新认识已知的世界,不断培育新的神经元的再生,让视觉与头脑中已知的事物重新建立起具象的联系。”


  “重新认识是什么意思?”一个陌生的男音,生得清朗干净,听起来刚发育成熟不久,还带了些许青涩。


  “需要连上另一个人的视网膜甚至是大脑来进行信息的共享,以确保她能够将认知中以往熟悉的事物通过逐步恢复的视觉建立起缓慢联系。否则,即使她能在想象中的大脑成像中认识事物,日常生活中也会难以认出来。”年长的声音说。


  仿佛就是在那之后起,我们才迟缓地意识到了“命中注定”这一词语的神奇之处。正因我与他彼此残缺,所以才有机会发现彼此的碎掉的自我,从而相互以零件的形式补足起来。


  entp告诉我,他从出生不久就因为某些先天性疾病后遗症被迫植入了脑机接口,成为了当时“轰动一时”的部分仿生人——为了证明在当时这一事件的轰动性,他甚至还花足足一个半小时翻出了当年的报纸——但是他的世界依旧是灰褐色的,他大脑皮层感知部分的缺陷使他无法尝到味道,辨别出柔软与坚硬的区别——而只能勉强分辨出某些痛觉——仅仅是被火烧到之后可以移开手的程度。


  “所以你是因为感受不到具象,才会喜欢辩论那些抽象的东西吗。”我好奇地问。


  “你不也是一样么,看不到鲜艳,才拥有了近似于简洁的古朴之美。”他答。


  “我喜欢那些东西,那足够让我摆脱自己,摆脱这具躯体的局限性本身,从而获得自由。”


  “那么现在,我的自由邂逅了你的自由——”他大笑起来,“它将飞往何处呢——”


  “囹圄之外、高天之上。”我说。


  “bingo——”我们当即一拍即合,打算相互充当起对方的补给。


  我会成为你的眼睛。我还记得entp当时狡黠地笑了笑。他说,但你也要成为我的味蕾、我的指尖、我所能触碰到的真理之外的一切。


  “牛排是咸的,糖果是甜的,黑胡椒会有点辣,这些粉末状的东西只要你凑上前去嗅,就会呛到鼻涕眼泪一把又一把……”我引导着他慢慢地了解自身缺失的知觉。他因此变得像我一样喜欢吃甜,我的审美元素中也多了几分鲜妍。他说的没错,我们真的越来越像了。


  达成“共生协议”之后,我们开始了百无聊赖又充斥着乐趣的同居人生活……最后还鬼使神差地破坏掉了纯洁的革命友谊,上升到了勉勉强强的恋爱合伙人关系。从前我总觉得那些“凑日子”的说法自己永远也不会有,甚至,自己不会有任何的亲密关系——比起与人类发生牵扯,我更喜欢某些抽象的东西…


  好吧,entp…勉强算是个例外中的极小概率例外。

  

   

ps:亲友大感谢环节(? (*¯︶¯*)

  

感谢@阿绥哥的墨痕 对于自由组激情争夺马卡龙小饼干这一场景的作画配图(bu)

感谢@秋木苏 对于entp的一些细节场外指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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